開封補遺

自北京群眾自發悼念胡前總書記逝世伊始，而捲起的這場民主運動，老實說，當時向來對中國／共唔多熟的香港人來說，真的全無意識過會鬧得咁大．而報館／記者亦初而觀望，及後見民情節節上升，廣場集會規模日見波瀾壯闊，才紛紛加碼採訪，而因曠日持久，當年行政治beat 的記者恐怕沒有未上過京者．到了京城，港外記者多是北京飯店－當年京城最高檔之選，平日採訪一定唔批呢種預算，不過北飯因為有位於長安街毗鄰天安門廣場的地利，亦是最佳的制空點（之後的痛心疾首鏡頭，正是從某一個露台拍下來的），一定要住．而其他少數（可能真的沒房），就住在遠多的西長安街，近舊CCTV大樓的民族飯店（外國記者多被塞進此．應是當年的接待規格），已看不到廣場．

我們一到北京就往北飯，還好彩被編到一間有露台面向廣場的大房－足有四百呎．後來發現，這個彩數大部分香港記者都有－有間這個座向的房．要明白，當年北飯由三座相連的主樓組成，房間多的是；而且像我們一棚人操到，擺明超住（八九人住一間雙人房），也沒有被阻止，飯店的人的心事大家都心領神會．團友提到，當時門房還給我們一人一套刷洗毛巾甚麼的．（支開一筆，今時今日全面裝修過的北飯，已經在外牆再添一層，從外看去，露台都封了，相信就是窗亦不能開了．）

戒嚴第一日理應不能出街，市面亦沒有出租車，但在我們的要求下．飯店的人仍是很努力並很快為我們找來一輪出租全日的車子，說好價錢（相對平日，並無加價），那司機其實就成了our guide，不知哪裡有堵軍車嗎?他帶路，即去．要回廣場嗎?沒問題，馬上．到了堵軍車現場，民眾（很多還是老人家）正努力爬上運兵車向軍人解釋情形，還送上冰棍，零食．見有攝錄機的香港記者來了，大家鼓掌，推我們上前，托起到年輕士兵的槍前，拍吧拍吧，舉咪問吧．要訪問參與者，人人奮勇，個個敢言．都是罵政府戒嚴太令人憤慨．回到廣場，見到一位內地廣播電台的女記者，正在錄學生的廣播，她說不是要做節目（可能未有這個條件），但要把這時的真實情況記錄下來，留下證明．內地人其實受過這麼多整肅批判政治運動之折騰，一早聞到燶味，長期高度戒備及警愓，知道邊有咁易過關，又礙於公務，能做多少便多少．我們是身在福中．

回頭說民族飯店，有個圈內的傳說是那裡每個房間都裝有監視鏡頭（皆因這是涉外記者賓館），怎生知道：話說有位港記採訪耐了，與樓層的門房熟，一次去問他借甚麼，他開了點門，轉身拿去，港記一眼就見到那一列列的屏幕，雖然當年竹幕初開，都知道政府有許多戒懼，不過如此張揚，親眼見到，真係幾驚心．傳出來，大家心想：廁所浴室無啩?

忘記不起

都說死傷的學生遠不及聲援的民眾，因為他們真的是拼了命去保護廣場上的學生．五月二十日凌晨戒嚴令一出，很多北京市民便自發湧出來在當時的木墀地，今日的二三環，通往長安街的東西兩翼的路上自設路障，組成人鋉，千方百計都軍車堵住，阻礙他們入城．由二十日晚開始，晚晚如是；然後到了清晨五時左右，大家覺得安全了，便有一隊隊的單車車隊，繞著北京城一圈又一圈的響著horn ，唱著歌，發著甚麼聲响，為的是告訴全城當日的危險過去了，軍隊今晨不清場．（全北京人都彷彿知道軍隊是只會在清晨三四五點時入城．所以守過五時便算安全，實則很多北京人都受過軍訓，亦有很多人來自軍旅家庭，所以很了解軍隊的一般部署：清晨臨天光前是最黑暗的，方便行軍不被人知．事後證諸加埋十當日，真的是三四時開動的）．我見過這樣的單車遊行，畢生難忘．車隊是愈來愈壯大，大抵是先由堵截軍車的人開始，然後由其他徹夜不睡的市民响應，跟住招來更近市中心的人群，這種意氣昻揚的集體行動，的是民意的偉大彰顯．內地人單車技高人所共知，但可以高到隨便結集的一群”車手”一列列並排駛了一會，大家是可以互相手拖手，只留下單手騎車的雜技演出，還可以一面唱歌和叫口號（像是北京市民送支持之類）．這種車陣，歷半小時不散，無與倫比．不能再美麗的京城．當時在廣場的人，都振奮莫名，和著叫著．我們只能無聲讚歎．所以，之後的事件眾多官方論述中，抹黑他們為暴徒的，是最泯滅良知的一種．而為甚麼市民會這樣支持學生，只因為他們說出了民眾最想說的話．

全城都只一句話：何時有民主，何時淨貪腐?氣吞牛斗，豈是區區港幣數百萬的捐款所驅使?

五月十九日

二十年前的今日是六四發展的分水嶺．過了這一天，鎮壓派全面掌握軍政，隨即戒嚴，立心要武力清場．看得這個blog ，識得紋次郎和蘇由美的你都怕會記得，當晚十點左右，還勉強算是總書記的趙紫陽走到廣場，說對不起，我們來晚了的電視畫面．中央台直播，可貴的總控制室還是由同情學生的人手禁掣（遺憾是兩小時後此掣易手，改播李鵬的戒嚴不手軟）．這一段人所皆知，我想提醒大家的是趙説完話之後，訊號未了，還看到他身邊的學生擁著要他的簽名，大部分簽在手袖上，因為都沒時間張羅其他了．趙是來者不拘；我還掂念著那只由學生為趙總持著的紅色小喇叭．熟不熟國情都知趙這是大勢已去，陪行的是由民間發起敦促黨國改革的良好願望，以及幾星期北京民氣昂揚的互相守望，互相砥礪的君子國夢．

原應大哭，歷史本來是有這一個契機．差一點就解了咒，來個貨真價實的官民協商，脫離了神秘莫測，血腥盈地的宮廷鬥爭式施政；但原來還差好遠好遠．黃霑五千年的無數中國夢，品種繁多，風調雨順發達稱霸四鄰賓服餐餐有餸加日日踢爛個病夫牌匾可能夢得耐啲，不過要達至上述，南柯山下只想了幾百年的走向平權民主的共和，才是至高，至需要的內容．惟一夜之間，血色粉碎．

中國中國

終於要等今年的電影節才看到安東尼奧尼的中國．四小時半的片，還差一小時我便溜了．非關電影，只因當日狀態不佳，再不走便作病．不過都應該得其要旨．

其實內容大概由你或我手提部攝錄機，窺探某禁地的乍驚乍喜的遊客video 差不多．不過還是個很醒，很社會敏銳的遊客．咁多年，中國不再是歐陸人的冥王星，誰都有中國一兩個檔案，沒有奇觀奇想可言．然而，那種中國七十年代初的面貌，仍然是珍貴的參照．